窦至英撇嘴,语气充满不屑道:“送得再多也改变不了地摊货的本质,不知道谁会眼瞎买这样的衣服穿,也不怕身上起什么乱七八糟的疙瘩。”
吴老太手缩回来,不要拉倒,还省下一个布口袋呢,布口袋也需要钱买,不要拉倒。
听听这女的说的什么话?地摊货就该被人瞧不起?再说了,她们卖的这些服装都是吴彩霞一款一款精心挑选的,质量和样式都是过关的,竟然被她贬低得一文不值,吴老太心里着实膈应。
想不搭理她吧,周围还围着不少人呢,万一大伙儿的想法都被她误导了,都认为摊子上的衣服质量不好,岂不是坏了自己的生意?
再者,虽然窦至英不招吴老太的喜,但在商言商,总不能因为不喜欢哪个客人就把客人往外推。
能一次性买十件的,那是千载难逢的大客户。
无论出于什么角度,吴老太都得解释清楚。
“闺女,咱家摆的确实是地摊,可这衣服一点都不‘地摊货’,都是羊城来的最新款,质量也件件精品,不信你看看,真的一点都不比服装店里的衣服差。”
窦至英随手拿起一件中袖蕾丝衬衫,展开来仔细看了看,款式还算新颖,做工勉勉强强,不信邪地又翻了几件,质量或款式上都没什么毛病,甚至有几件款式搭配十分时尚大胆,她在百货大楼都没见过类似的。
吴老太看着她放下手里的衣服,眼神笃定:“我没骗你吧?你刚才拿的那件衬衫,无论做工还是设计都很不错。据说这件衬衫的设计师还在服装设计比赛上拿过奖的呢。”
窦至英闻言,认真地端详了一下这件竖条纹衬衫:少见的蓝白配色,独出心裁的肩背部适当镂空设计,两个袖口处还各点缀着一根同色系的细蝴蝶结,整体风格清新自然,非常适合夏季。
还真挺不错的!
吴老太瞧见了窦至英眼里的满意,继续道:“跟你说实话,这件条纹衬衫可是羊城今年最时髦的款式,不知道多少进货商跟厂家订这件呢。要不是咱们跟厂家关系足够好,还抢不到货哪。你看,排了好些天就等来这么几件,卖完就没有了。”
“看在你一次性买的多的份上,十件一共852,你给850就行。”
窦至英看不上吴彩霞和丁燕兰,自然也看不上吴老太,乡下老太太懂个屁的款式设计。
再一听说十件才八百多块,平摊下来一件才七八十,那也太便宜了。她自己衣柜里不过百的衣服也有不少,可在丁燕兰面前,她必须端住高档的摩登女郎的人设。
几十块钱的东西,入不了她的眼。
她呲然一笑,余光扫着吴老太手里的衣服:“大妈,你是卖衣服的,质量好不好的都在乎你那张嘴,实际上什么样谁知道呢?人都说便宜没好货,你这儿十件衣服才八百多,质量能好哪儿去?别只穿了一两回就成抹茶了吧?什么服装店的我可不清楚,我就知道八百多在百货大楼只够买一件裙子的。”
吴老太眨着眼睛,脑袋转了转,笑道:“哎呀,你早说啊!对这几件不满意,你再重新挑不就得了?咱家也有贵的呀!”
说着从货架上取下来一件无袖V领连衣裙,她刚才留意到窦至英往摊子这边走的时候就一直盯着这件V领看,而且窦至英第一件就选了它。
“你瞅瞅这件,好看吧?今年的最新款,这件可不便宜。你要是诚心想买,700块你拿走,别人我都不能给这个价!”
燕兰皱眉看吴老太胡说八道,搞不清吴老太想干啥,那件V领明明45元一件进的,卖价也是在吴老太说的数儿上去掉个零。
吴老太叭叭地介绍着:“你可别说我没给你优惠,这件进价都650呢,700块给你,我就挣个路费。”
窦至英翻了个白眼,语气中充满不可思议:“大妈,你被太阳晒昏头了还是没睡醒?我刚才要的十件里就有它,一模一样的,你现在跟我说它一件700?”
吴老太云淡风轻地瞥了一眼叠成一摞的十件衣服,那里头确实有件同款V领,不过窦至英要的红色,吴老太手里这件是白色的。
“有同款又咋了?不耽误这件卖700块!”边说边招揽看热闹的王婶儿过来检查衣服,“她王婶儿,你过来看看,这件裙子做工质量都咋样?要是挂在百货大楼,是不是得卖大几百?”
王婶儿从吃瓜群众里挤出来,摸着衣服的料子,又把裙子抖落开,认真地查看了做工:“确实不错,样式也新鲜,想百货大楼里买这么件裙子,指定得好几百。”
窦至英不明就里,眉头拧成疙瘩:“你们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值不值几百块跟我有什么关系?现在论的是你们凭空抬价,同样的东西你卖出来两个价!”
燕兰看出来吴老太的心思了,便道:“你不是嫌衣服便宜吗?我干娘可是看在咱们认识的份上才破例单独给你涨得价。别人想要这待遇,还没有呢。”
说完还一本正经地看着吴老太,“干娘,咱们跟窦小姐缘分深得很,而且窦小姐地位高贵,咱们摊上几十上百的衣服配不上她的身份。再说了,窦小姐家里有钱,花个几千几百的买衣服不跟玩儿似的?所以,我觉得吧,涨价指定不能只涨这一件,要不窦小姐肯定不高兴。”
“丁燕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什么破例给我涨价,什么不能涨一件?”
窦至英瞪着丁燕兰,默默地捏紧了拳头。
吴老太忽略窦至英的无能狂怒,笑的一脸慈祥:“燕兰说得对,那成,既然窦小姐诚心要,我就破例一回,重新算算这笔账。”
吴老太一件一件地摆开,在原价基础上乘了十。
丁燕兰秉住了呼吸,期待着吴老太能报出一个多么离谱的价格。
窦至英脸色阴沉,眼神晦暗不明。
不远处,周大妈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她拿人手短,不敢阻拦窦至英,可心里又惦记丁燕兰,护这边就会得罪另一边,实在是左右为难。
几息过后,吴老太报了一个数儿:“窦小姐,十件衣服,一共是8500元。”
丁燕兰正要把空桶搬到三轮车上,听到8500这个数差点摔了一跤,干娘也太狠了,拢共进这批服装也才八九千块。
窦至英一听要8500元,顿时就急了:“十件破烂地摊货,敢开口要我8500?你们怎么敢的?”
吴老太把十件衣服重新叠起摞好,归整着摊上的衣服,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王婶儿说话。不远处,燕兰正在擦着行人坐过的桌子。
没人理会窦至英。
窦至英瞟了一眼其他行人,还有不少目光投在她身上,在等着她掏钱。
可她哪还有8500元可掏?
上一回周明松拿辞职威胁她,让她离自己远一点,窦至英以为周明松是故意吓唬自己的,便没把他要辞职的事放在心上。
第二天领导找她谈话,她才知道周明松真向上面递了辞呈。周明松年轻有为,前途光明,领导不放周明松走,只能答应周明松的条件——调走窦至英。
上面早就看窦至英不爽了,便想借机开除她,不过看在她父亲的面子上,同意她以主动辞职的方式离开。她父亲知道她为了一个男人而胡作非为,被单位开除了后,大发雷霆,痛骂她脑子进水,还扬言要断绝父女关系。
没了工作,没了家里的供给,窦至英只能动用为数不多的存款,一连几个月的胡花乱造,她的积蓄也所剩无几。
再掏8500出来,她下个月就得喝西北风!
拿不出钱,又抹不开脸逃跑,可不就尬在这儿了?
她弱弱的目光落在周大妈身上。
离开铁路后,窦至英念周明松的心仍不死,周明松那边行不通,她就盯上了周明松的娘。
这阵子为了给周大妈留一个好印象,她没少带周大妈出来买买买,周大妈的卷儿头发都是她张罗着烫的呢,现在她遇到难处了,希望周大妈能为她递个台阶,哪怕是借故叫她走呢!
周大妈感受她的求助,经过一阵激烈的心理斗争,还是决定保住自己的形象。可明面儿上不帮她也说不过去,周大妈看了一眼偷喝绿豆汤的小孙子,狠了狠心捏了一把小孙子的大腿,佯装生气道:“你这孩子,你咋能偷喝你窦阿姨的绿豆汤?”
小孙子抱着碗的手一抖,碗掉在桌子上,四溅的绿豆汤水洒了一身。
看碗没摔破,周大妈絮絮叨叨地数落小孙子粗心大意,朝窦至英喊了一句,“小窦,康康的裤子湿了,我得带他回家换衣服,就先走了哈。”
桌子都擦几张了,空碗也收完了,窦至英还傻愣地站在那里,燕兰捏着抹布偷笑:“窦小姐,还没挑好十件衣服吗?再不过来,绿豆汤都晒热了。”
窦至英怨怼地瞪了一眼,心里烦闷,遇到她就没有好事。
说的话太多,王婶儿抿了抿嘴唇,眼睛探照灯似的在窦至英身上一阵扫视:“闺女,看你穿得有模有样的,难不成买不起?你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卖你原价你嫌便宜,破例提价你又嫌贵!”
吴老太斜了一眼窦至英:“她婶子,咱们也别难为这闺女了,她没钱,不买就算了。”
围观的婶子大娘也帮腔:“我还当什么有钱人呢?还八百块只够买一件的!”
“你看我刚才说什么来着,可不就是猪鼻子插大葱——装象!”
“赶紧走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还大言不惭的要喝十碗绿豆汤,买十件衣服的,哪件也没做到。”
闲言碎语说到了自己脸上,窦至英一张脸气得青青紫紫,她自认为自己出身于干部家庭,无论背景学识还是消费水平,都是这些小市民比不上的。
如今无端地成为她看不上的小市民议论的焦点,她感觉自己的脸丢得干干净净,难听话一句句灌进耳朵,她如芒刺在背,恨不得躲进地缝里去。
这帮小市民确实说中了她的某些小心思,她确实从一开始不想喝什么劳什子绿豆汤,就算喝也只是解解渴而已,压根喝不了那么多碗,说十碗也能喝完还不是因为跟丁燕兰呛声才话赶话说到那儿的?
她恨恨地瞪了一眼讨厌的丁燕兰和吴老太,想着要怎么报复回去,没注意身边多了一个
波浪卷发的年轻女人。
那女人随意地翻着叠好的衣服:“嗯,这件衬衫看起来不错,很配我刚买的半身裙。哇,这件无袖连衣裙也不错……”
窦至英怎么能容忍自己看上的东西被别人惦记?周明松不行,衣服也不行!
她一把把衣服从女人手里抢过来:“你干什么?你没看这些衣服都是叠好了的吗?叠好了,说明有主儿了,你知不知道?”
女人惊愕地看她。
四目碰撞之间,窦至英心里咯噔一下,这女人看起来和她同龄,却在颜值上比她更胜一筹。
更让她生气的是,同样三十左右,那女人的脸上竟一丝皱纹都没有,而她自己最近却一直困扰于日见增多的眼角纹。
她细细地打量着这个精致的女人,才发现这女人不止长得漂亮,穿着也非常时尚前卫,一头黑色的大波浪卷发下,一袭半抹胸设计的紧身牛仔裙,腰部的宽款黑色腰带点缀其间,凸显出完美的身材,淡淡的香水味儿恰到好处地展现着成熟女性的魅力。
窦至英默默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垂眸看了一眼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连衣裙,一时之间竟有些羡慕,羡慕这个女人美得如此肆无忌惮,又活得那么大胆洒脱。
王婶儿自动地往边上让一让:“闺女,你不要的话就放下吧,你不买还有别人想买呢。”
卷发女人望着窦至英手里的衣服,不屈不挠地跟她“抢”衣服:“老板,这几件衣服到底有没有人要?没人要的话那我都要了,请你算算一共多少钱。”
窦至英抱着衣服不撒手。
吴老太看不上窦至英这蛮不讲理的样子,自己不买还不让别人买。
“这位客人,你要是想要,就别在这耗着,赶紧付钱走人。要是不想要,就上一边儿去,别在这儿耽误我做生意。”
卷发女人眉眼间带着不屑:“原来没付钱啊?那还说个什么劲儿?”说着要上手过来抢衣服,“没付钱,那就没有主儿,谁先付钱就算谁的。”
窦至英急忙从钱包里掏钱:“谁说我不要了?那么多衣服你不看,就偏偏选我挑过的。”
随即,几张纸币天女散花般被甩在摊位上。
“八百五是吧?给你!”
王婶儿抢先一步一张张捡起来,点了点完后一脸失望:“哎,看给我忙的,才八百五啊?我还以为你真能给八千五呢!怎么,你现在又不嫌弃这些衣服都是地摊货了?”
窦至英愤愤地剜了一眼多嘴的王婶儿:“要你管!”
王婶儿也恶狠狠地回瞪一眼,把窦至英气得够呛。
她抱着衣服洋洋得意:“我就买,就买。气死你,气死你!”
说着倨傲的目光看向卷发女人,活脱脱打了胜仗的神气模样。
卷发女人毫不在意地嘁了一声,扭脸去看其它衣服了。
窦至英又得意了半天,才心满意足地抱着衣服走了。吴老太坚持原则,没有送她布口袋,她只能抱着走。
看窦至英走远了,卷发女人才过来挎着王婶儿的胳膊,咧嘴笑道:“娘,菜都炒好了,该回家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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