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宁安的这一番生死誓言,何蓝还根本来不及感动,就陷入了深思。她正极速运转着,评估这些话的份量,将会把她和陆宁安带到如何的险境之中。
阿帕正等着自己对此事的反应,她万万不可表现出在意,即使是半分。
“陆宁安,我想我和你说清楚了。我对你无意,你这样不停地死缠烂打,对我而言是极大的困扰。你能明白吗?”
不等太久,何蓝抢先答话,她已经确认好了自己的立场与态度。
对于这样冷冰冰的话,陆宁安不以为然,因为他太过熟悉何蓝,她的一言一行都是有的放矢的,陆宁安假意被何蓝所言伤透了心,哀伤地低下了头来。
但他的演技有些拙劣,连阿帕都不相信他陆宁安堂堂令国侍卫长,会如此轻信何蓝之言,毫无自己的判断。
为了让陆宁安彻底死心,何蓝晓得这些还远远不够,她必须放一剂猛药,让阿帕能确认她的决绝,彻底的确认。
站着的何蓝再对陆宁安放招,她拿捏着回绝的尺度,既不能太过温和又不能与她善意的形象落差太大。
“要我说透一点吗?阿帕能给我的,你给不了!你不过是小小侍卫长,长公主待我不薄,我也将她视作姊妹。但这种大话骗骗别人就算了,我骗不了自己了。我早已经厌倦了,在别人之下讨生活的日子。你以为我很想伺候长公主吗?我每天都睡不好,没有一个整觉!你是很好,但若嫁给你,我还是长公主的贴身女官。但阿帕不一样,我已是努兵内当家,与沈暮白都是平起平坐的。你能给我什么?”
何蓝说出这些话,是为了去刺痛陆宁安,但怎么像是在往自己身上,一根根地扎刺呢!
对不起陆宁安…对不起了公主……
这是何蓝能帮你们做的最后的事了。不要生气,也不必为了我伤心。
听到这些的陆宁安,抬起头来,他此刻萎靡、空洞的双目,绝不可能是装出来的。
何蓝怎么会这么想?
她当真讨厌这样的日子了吗?!
他与阿帕之间,有着不可跨越的鸿沟。即使他再被令国重用,也万万不可能等到封王称帝的那天。
原来何蓝和长公主一样,也将权力视作人生中最重要的那件珍宝。
何蓝的眼底闪烁着,盛满了嫌贫爱富的阴鸷与不屑,“趁我还没有彻底厌弃,现在走吧,不要再来烦我了。下次见面请叫我,内当家。”
死寂,布满了陆宁安的眸中,不知道该如何分辨何蓝的话是真是假。
何蓝面上坦然,甚至带有些不悦,那都是要做给阿帕和他手下们看的,只好在心底深处默念:阿宁,你别怪我……
很显然,陆宁安真的被伤到了。
他是自信的,单拿出来,处处都比阿帕强上不少。即使不吹嘘自己,两人在武艺、身量、外表等方面也足以平分秋色了。可何蓝偏偏点到了“身份”,他再努力百年,也及不上阿帕半分。
对于既定的命运,他无力挣扎,亦对自己失了信心。没有办法给爱人她想要的幸福,那不如体面地退出。
在一旁一直看着的阿帕,并没有因为何蓝栩栩如生的严词厉色而心软,睥睨着地上的陆宁安,像是睥睨天下一般的气势,指着他说道。
“可以暂时留他一命。但是要以他为诱饵!凭借我对沈暮白的了解,她一定会上钩。”
他的话是说给何蓝和手下们听的。
其实要她给阿帕磕头磕到头破血流,只要能换陆宁安平安回去,何蓝也无所谓。何蓝想过,但不会这样做,因为一旦她流露出对陆宁安的心疼,那么刚刚的那些都要前功尽弃!
非常得体而克制,何蓝以妻子向丈夫的礼制,向阿帕轻轻拂了身。
阿帕马上将她扶起,摆了摆手告诉何蓝以后不必,并且告诉手下们,内当家免去一切礼节。手下们都说着是。
他不再多说什么,便命手下们带走了陆宁安。
努兵大本营就这么丁点大,何蓝却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
进一步,那便直接与阿帕撕破脸,抢人一起逃走算了。
退一步,她再委曲求全一些,说不定能让阿帕大发善心,让陆宁安回去。
但她清楚知道,只有他们两人是痴心妄想!任凭陆宁安功夫再好,都不可能敌过大本营中驻扎的雄兵。
他们不过是沧海一粟,妄图以蝼蚁之力,绊倒巨人。
而和她同步焦虑不安的,是在箭楼中的沈暮白。何蓝能判定这几日,长公主根本不会合眼。
无法为长公主做任何事的何蓝,只能默默祈祷:殿下,没有我和陆宁安的信息,我相信殿下也一定能判断出七八分!长驱城百姓的安宁靠殿下了!
另一边的沈暮白,因担忧着何蓝和陆宁安的安危,根本睡不着。
她索性将衣衫穿戴整齐,坐在箭窗旁,时刻等着卯时的到来,一旦接近卯时,陆宁安还不回来,她就亲自去陈晞房里,催促他派人去营救。
她不住地踱步,开始出现焦虑的下意识动作——用自己尖锐的指,最大力量拧着自己胳膊上的肉,划出的红痕和点滴鲜血,她都不在意。
她不敢疏忽半刻,还未到约定派兵的时间,就有黑点一般的人影队伍,闯入了沈暮白的视野中。
但此刻天还未亮,沈暮白不好确认是否自己看走了眼,她马上站起身来,用手揉了揉眼睛。
她没看错!
那些小黑点不断从远处在移动着,沈暮白赶忙去敲长驱城总指挥舒易、步军司都指挥使曹仲伯、殿前都指挥使司袁望风和陈晞的寝门,她重重地去拍,大叫着。
“不好了!阿帕的部队反攻了!”
几人训练有素,都只是稍打瞌睡歇息,以保存体力,根本没有睡实了,听到声音,都马上清醒了过来。
陈晞因腿脚不便,根本没下轮椅,不沾床榻,只是稍微眯着一些。
众人都匆匆赶到了作战室,此时从箭楼窗户往外,已经能看到阿帕部队行径着,但他们还未进入令国远程防御攻击能达到的最远射程。
所以众人现下只能先排兵布阵,确认接下来怎么做。
诡异莫辨的是,努兵来人稀少,约莫估计不过二三十人,背后都像是背着什么怪异的包袱一样。
沈暮白敏锐地嗅到到异样的气息,请舒大人派出信鸽前去刺探敌情。
“放信鸽!”
舒易向下命令道。
啪啪——信鸽被放飞,利落地拍拍翅膀向着远处。不久后,飞回的信鸽只有寥寥两三个,都奄奄一息,用尽他们的生命回来,传递消息。
沈暮白于心不忍,让舒大人好生安葬,即使是飞禽,也值得后世好好纪念他们曾在人世间来过一遭。舒大人应允,让手下务必安排妥当。
陈晞虽害怕死去的生物,但还是大着胆子,上前去闻了一下。
“他们逼信鸽吃了什么毒物。你们看信鸽的嘴唇四周。”
大家都凑上去看,看到了有些不可思议的褐黑色。
“你能确认是什么毒物吗?”
沈暮白想陈晞能再好好看看,深挖一些有用的线索。但是只得到了陈晞的不确定和叹息。
“才疏学浅了,只学了丁点皮毛。这个毒物的味道我不太熟悉,有些陌生。”
沈暮白随即召来随军的医官前来,一个熟悉的面孔跌跌撞撞进来了。
怎么是向伯?沈暮白愣了愣。
向伯年纪不小了,怎么还让他出生入死,曹仲伯像是已经听到了沈暮白的心声,先行解释,说着向伯对长公主一直放心不下,这次是自己要来的。
向伯点点头,说是的是的。
沈暮白赶紧请向伯来看,向伯对信鸽一番望闻问切,然后断言,“若老夫没有诊断失误,该是毒蝎子。”
丧心病狂!
努兵竟逼着小小信鸽吃毒蝎子!
蝎子也真是作孽可怜!
第一时间,沈暮白判断下定论。
“这是哈拉武器”。
但众人并不完全赞同,认为这也极能是阿帕的空城计。
曹大人出声,“谨慎来说,必须在长驱城四角安排兵力,来抵御努兵的推进和突然袭击,一处都不可松懈。”
袁大人和舒大人也连连赞同,沈暮白却频频摇头,不作同意。沈暮白也不是故意要唱反调,来凸显自己的角度清奇,或是多么睿智。
对于曹大人她极为信赖,确定其绝不会故意给自己挖坑,舒大人就不必说了,同是曹大人带出来的猛将,也算是自己的半个“师兄”了。
而袁大人虽隶属殿前司,归父皇直接管辖,此次也没有与她通气,不是她沈暮白的人,但也是令国禁军中响当当的前几号人物,她是衷心佩服的。
他们的决策不会有误,但围剿是最常规操作,她怕就怕阿帕有别的打算!
阿帕知道长驱城现下集结了令国的三股兵力,可以说是捏着她沈暮白的底牌,若他就是想打散他们呢?
沈暮白额角发疼,在正需要做决策时,她又极易受到他人的影响,特别是她崇敬的前辈。
而陈晞则暗中观察着几人的想法与思路特征。
众人持续在箭窗这里,追踪着努兵的动向,他们还隔着好几十公里,不知为何今日努兵的行动如此缓慢。
舒大人提议,等努兵部队一旦进入射程,就用沾满金汁的箭矢将其一举歼灭。
正当大家都围着及案上的地图激烈讨论时,沈暮白忽然发言,声音洪亮。
“不对!他们的目标是水源!快,派人马上去护城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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