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辇在山道上徐徐行驶,沈暮白抬手揉了揉额角,想去寻那一缕钻进她鼻间,似有若无的清香。
她探头看出去,迎面而来的风拂过她的面颊,带着几分微凉。随着道路起伏,香气愈发浓郁。只见行至一片开阔的山谷地,视野豁然开朗。
远处,大树小树像从寒冬的冷冽中挣脱了出来,争先恐后想要拥抱丰收。若是春日来到,这里将是粉面桃花相映红,再配上一壶小酒,足以让来往行人醉倒。
沈暮白能想到,那时定有无数朵桃花竞相争艳,樱红的花瓣如霞光般覆盖着整片山谷,像是天地间的一抹粉桃海洋,洒下无尽的春意。
然而,现在还是寒冬中,根本不会有桃花!
除非,将桃树栽种在特殊的土壤之上,但也不会有春天开花时的浓郁和自然。那沈暮白所感受到的桃树香气,是幻嗅了吗?!
桃花是先开花后长叶,其开放标志着桃树马上进入蓬勃的生长期。待桃花凋谢殆尽后,经过授粉,花朵的子房发育形成果实,多汁甜蜜的桃子正是长桃县驰名的特产,通常在夏季成熟。
那明明存在的香气夹杂在微风中,如细细柔丝般缠绕在沈暮白的鼻息间,难以言喻的宁静。
好像让沈暮白忘却了周遭,只剩下那虚虚实实的沁人心脾的香气,让她不禁想要沉溺其中。
“还有一日有余就会到达长桃县。”
陈晞不知沈暮白在陶醉些什么,旁观着低声道。
“你闻到了吗?好香……”
沈暮白自被鬼面人劫后,有些怪怪的,陈晞觉着她约莫是被吓到了,他可是什么都没有嗅到。
“为何未经我同意就来这里?谁允许的?!”
沈暮白像是刚回过神来。
以遍地桃林,人人垂涎欲滴的仙桃而闻名的长桃县,在这美名之下,却是不敢让外乡人踏足一步的地方。
倒是没想到沈暮白对这长桃县,会如此反感,陈晞一怔。
沈暮白疾言厉色地看向车辇内的陈晞,她并未从矿井一难中恢复过来,那下面的都是她朝夕相处的役夫兄弟!而那该死的大肚子工头,竟还逍遥法外,与一众鬼面人逃得无影无踪,她发誓要为他们讨回公道来!
但这长桃县,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陈晞毕竟是外来人,不懂令国的民情。
想着这些,沈暮白一腔怒火还是压下了,陈晞这次救驾有功,她也不好对“恩人”脸色太过难看。
沈暮白清了清嗓子,放下了车帘。
“你可知,长桃县与令国其他城乡有何不同?”
这倒是把陈晞问愣住了,他的目的明确,前来捉拿长居长桃县的保州刺史廖腾。这是廖腾的老家,每年冬日,他都会回到此地。
在此之前,陈晞已经让赵允磊摸索过了一番,但他对长桃县的认知,也仅仅停留在盛产“仙桃”这一种类的名品蜜桃,以及本地人都有供奉猴仙的风俗。
“在这里‘猴仙’说了算,就算父皇来都没用。百姓们不听地方官吏,只信一个叫做猴仙堂的地方,所有人都向猴仙乞求风调雨顺,土地肥沃。”
沈暮白的口气夹杂着担忧,以及终于捉到陈晞的鲁莽行事,“就算廖腾站在我们眼前,你也抓不到他!”
沈暮白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与警告,提醒着陈晞前路的艰险。信誓旦旦的沈暮白,没有让陈晞打上退堂鼓,但他暗自责备起了自己的莽撞。
他一心只顾着要找廖腾,再往下深挖枝枝节节的黑暗,全然忘记了更加深入的调查。既然如沈暮白所说,在长桃县,神权远远大于王权,那就有最高权力的掌握者。
他们可以找到此人,游说一番。
但如果,也已经被渗透了呢?
“所以你说的猴仙,是这里至高无上的一个……象征?”
陈晞闻言,心中生出一些些不安。
他必须谨慎行事,确保万无一失。
沈暮白诡魅一笑,还是太天真了。
“皇弟啊皇弟,等进了长桃县,可不敢这么说话了!据长桃县百姓所言,猴仙多次现出真身,庇护众生。”
沈暮白一直观察着陈晞,他的面孔冷冷的,比晚娘还冷。他是坚定的无神论者,显然不信这些。
“既然铁了心要进长桃,就要试着理解这里的百姓。曾几何时,长桃是被忽略的一方小乡,吃穿都紧张,自三十年前,有第一人见证了猴仙现世后,建猴仙堂、大兴供奉香火,这里的商贾开始富有起来、紧密团结,规模愈来愈大,才成就了今日不容小觑的长桃。”
陈晞的脸阴沉了下来,景国的乡县也有类似的情况。想要进村去抓一个重犯,兵士们刚踏入半步,就被乡里乡亲直接拦在外头。人挤人筑起的人肉墙,由于兵士们不敢伤害无辜百姓们半分,就那样僵持着。
若长桃如沈暮白所说,信奉猴仙,对朝廷来人会平添愤恨,毫无配合可言。这次长桃县抓人,恐怕不太妙……
在诸国民间,都有流传得道成仙的说法,这些神仙往往隐居山林。在这方面,沈暮白看的话本也千数有余。
她和陈晞这个外来人,开始娓娓道来,关于猴仙的传说。
“在过去的长桃县一带,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庄,我也不知具体的称谓……但令国最好的桃子都产自那里,村民们仰赖种植出多汁的蜜桃,来维持生计。生活虽说有些艰辛,却也平静安宁。然而,不知怎么地,某年桃子的收成越来越差,在春夏频繁出现冰雹、霜冻等。于是,村里流传开来一个神秘的传说,说在附近的荒山之中,有一位得道的猴仙——演容,被认为是可以带来福祉和灾厄的神灵。”
陈晞其实很想打断沈暮白,桃子收成本来就关乎多种因素,比如病虫害、养分不足、管理不当等等都有可能导致桃树没有产能,气候只是其中之一。
他向来是不太相信这些志怪之说的,觉着沈暮白总有些夸大其词之嫌,喜爱把事情描绘得栩栩如生……
随着摇晃的车辇,陈晞还是选择先静心听了下去:
演容,本是一只普通的山猴,据说在千年之前,他目睹了人间的苦难和轮回之苦,心生感悟,便隐居在长桃县附近的荒山中潜心修炼,偶然采摘些“仙桃”来果腹。
经过上千年的苦修,演容终于得道成仙,然而它并未离开凡尘,而是选择继续居住在此,也可能是因为这里的极品“仙桃”让他不愿远去。每逢丑时,演荣便会显现身形,在村庄中逗留。
就在桃子收成很差的这年,村庄里发生了一件奇事。村中最阔绰的一户人家姓娄,常年把持着“仙桃”的买卖,家主娄老本是身强体壮之人,一夜之间,竟突染重病,卧床不起。娄家上下无不惊慌失措,四处求医问药,但却无人能治愈这怪病。
就在娄家人束手无策之际,有人说猴仙或许能显灵帮忙。娄家人本是不太相信荒山中有猴仙一说,但此番情况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立刻前往。
到了演容的栖身之地,娄家众人跪地向其诚心祈求。将足足上百筐的“仙桃”放置在荒山洞口,烧香进贡,以示敬意。不出几日,猴仙赴约,附身于村中一位德高望重、佝偻着身子的老者,前往娄家探视病情。
老者身披灰色长袍,不少破洞,拄着拐杖缓步而来,但他步履沉稳,神情肃穆。娄家人见状,扑通都跪拜在地,恭敬地迎接这位能通天晓地的猴仙。
老者入内后,未曾开口便直奔娄老的床榻前,他双目微闭,片刻后,轻轻点头,像是在聆听什么。随后,老者开口道。
“主命中注定劫数难逃,此劫乃是天命,非人力所能改变。”
娄老的大儿子仍然不死心,忍不住问道,“仙人,我父亲平生行善积德,难道真的无可挽回之法?”
老者神情冷峻,分不清是猴仙演容还是老者本体。
“天道循环,因果自有定数。虽有善行,但他也曾为利所驱,行过不义之事……唯有顺天而行。”
娄家人一听,心里咯噔,他们为了将“仙桃”掌握在自己家族手中,确实在暗地里做过不少偷摸之事,见不得光。听到这里,娄家人已是泪流满面,充满了无力感。
老者见状,微微一叹,继续道。
“不过,世间万事并非全然不可转圜。若能在最后关头积大德行,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此话一出,娄家人如获至宝,急忙问道,不住地磕头。
“仙人,请赐教!”
老者缓缓开口。
“救一人命,胜造七级浮屠。如今长桃一带,有一处古庙废弃已久,香火断绝。若能为其重修庙宇,延续香火,或能积累功德,减轻家主之劫。”
“另外,你有进士根苗,莫要荒废了。这里只会束缚住你,你要往外走。”
老者紧盯着娄老的大儿子,像是要看出什么来。他要离家赴考之事,只有几人知道,让娄家人直呼“神了”。
没有犹豫,娄家人将家中积蓄全部用来修缮、建造了猴仙堂,虔诚侍奉。
不出多久,卧床的娄老竟自己站了起来,还能大声地与人说笑。关于进士一说,也在几月后应验。
“这里面的道理很难说得清楚……”
陈晞明白沈暮白显然有些相信。
队伍终于在长桃县城外停下,四周静谧得有些诡异。
“殿下。殿下。前面好像没有路了……”赵允磊侧身在车辇外,恭敬地禀报里头的两位殿下。
沈暮白率先走下,脚踏实地的瞬间,她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压迫。
她抬头看向了前方。
那是一座庙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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