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赵君慈。”
皮肤黝黑,眼神明亮的汉子微笑着看向叶无坷,他是一个身体不健全的人,可在他的眼神里看不到任何阴郁和自卑,他的笑,就和叶无坷一样纯净。
“请问你们是要往南走吗?”
赵君慈有些不好意思的问了一声。
叶无坷抱拳道:“这位大哥,我们确实是要往南走,请问是有什么事?”
赵君慈脸色喜悦起来:“那请问,你们会路过旧山郡吗?”
叶无坷心里一震。
拉面大哥笑呵呵过来:“又来问客人去不去旧山郡?你这些天总是问,也没问到一个。”
叶无坷道:“我们就是要去旧山郡的。”
赵君慈的脸色更加喜悦起来,是那种压制不住的惊喜。
“那可太好了,请问能不能帮我个忙?”
赵君慈从口袋里翻出来一封信递给叶无坷:“能不能帮我给在旧山郡做府丞的赵君善送去一封信?他是我大哥。”
坐在旁边的聂惑问道:“为何,书信不走邮驿?”
问完之后她就后悔了,因为她马上就想到了答案。
赵君慈回答的时候格外坦然,一点窘迫都没有。
他笑着说:“邮驿太贵了,大哥知道了会骂我们浪费钱。”
见叶无坷没有马上把信接过去,他连忙说道:“若是不方便也没关系,我再去问问其他客人。”
叶无坷道:“信给我吧,我帮你带到。”
赵君慈再次诚恳道谢,然后就想帮叶无坷他们将这面钱结算了,拉面马大哥大手一挥:“还用的着你?且不说这面钱小兄弟早已算过了,就是没算,我直接免了就是。”
赵君慈又是道谢了好久,这才开开心心的回他的茶水摊。
等他回去了,拉面大哥叹了口气道:“这一家都苦,有个做大官的大哥却没沾到一点光,嗨,也不能说一点光没有,一家几口的开销也都指望他大哥隔一段日子就请人捎过来的银子。”
叶无坷装作好奇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此时没有别的客人,马大哥拉个凳子过来坐下:“他大哥是在旧山郡做府丞,也算是好大的官了,原本想把这一家都接过去,可是他们大姐走到这就犯了疯病,没办法,只好留下,这一留就是好多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只要一靠近河边,见到河水,他们大姐的疯病就犯。”
他叹了口气:“两兄弟都是残废了,大姐又是疯病,每个月的药费就不少钱,全靠他们做官的大哥支撑着,可这一家人真是让人佩服,从来不拿人家一点好处,也从来都不主动开口求人,你给他家里花了一个铜钱,他也会给你花回来,久而久之,谁都知道越这样他家开销越大越支撑不住,也就没人再花钱。”
叶无坷问:“官府有没有照拂?”
“有。”
马大哥道:“每隔一阵子官府都会派人走访这些困难的,该怎么帮就怎么帮,可他家这兄弟俩要强,说自己只要还有力气就能养活一家人,别人家里是盼着官府给些帮扶,他们兄弟俩从来都不肯多拿一个铜钱。”
叶无坷随即说道:“我学了些医术,或许可以帮忙看看。”
马大哥一摆手:“没用,这些年能请来的郎中都请来了,前阵子还有个从长安来的郎中,看过之后也是摇头叹气着走的,他大姐那病,看不好了。”
叶无坷认真道:“总得试试。”
他起身朝着赵君慈走过去,不多时就看到赵君慈连连道谢,收拾了茶水摊子后,引着叶无坷回家去。
高清澄她们起身跟上,沿着小路走了大概两刻左右就到了赵家住处。
房子确实格外老旧但收拾的干干净净,屋顶上的瓦片颜色深浅不一样,显然补过许多次了,院子不大,一侧有个鸡舍,但看不到院子里有一点鸡屎。
前阵子下过大雪,院子里一点残雪都没有,连墙根墙角的地方也没有。
院子里晾衣绳上挂着洗干净的衣服,都是补丁套着补丁,因为天气寒冷,衣服挂在绳子上好像铁做的一样。
“小弟。”
赵君慈一进家门就喊:“我请郎中来了,给大姐看看。”
厢房的门开了,一个看起来和赵君慈一样皮肤黝黑但眼神明亮的汉子出门来,也是一样的在身上绑了个凳子,两只手拿着小竹凳行走。
赵君和看起来倒没有那么显老,叶无坷记得卷宗上记录他才二十五岁,看着像是二十七八岁,笑容淳朴的像是会开在原野上最不起眼可春天里没有什么比它更美的蒲公英花。
“多谢先生,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赵君和出门的时候嘴里不停的说着这句话,叶无坷还没有给他大姐看病呢,可他的眼神里,已经把叶无坷当恩人一样看待了。
两兄弟以这样独特奇怪的走路方式,把叶无坷他们请到了正屋,一进门,叶无坷的脚步就停了下来,回身示意高清澄和聂惑不用跟进来,两个女孩子随即留在院子里。
屋子里有个看起来并不凄凉的女人,身上的衣服虽然脏了些,补丁是有的,可没有新的破损,头发不乱,脸上不脏,就连手指甲的缝隙里也没有淤泥。
她安安静静的坐在那,看见有陌生人进门也不怕,还笑了笑,这一笑就能看出来她年轻时候一定是个极美的人。
“家里来客人了啊。”
大姐起身就要迎接,起来的时候被绊了一下,她身上绑着绳子,腰间绑了一条,脖子上还绑了一条,不过脖子上的绳子用棉布缝好了,不会磨破了皮肤。
如果只是这样,叶无坷不会阻止高清澄进门来。
大姐的脚上血糊糊的,腿上血糊糊的,她却一点都不疼似的。
叶无坷看到她手里有个瓦片,血迹斑斑。
两兄弟一看到大姐这个样子就急了,上前去抢大姐手里的瓦片,大姐好像觉得兄弟俩是要跟他闹着玩,左躲右闪的,一直嘿嘿嘿嘿的笑。
好不容易把瓦片抢回来,两兄弟已是气喘吁吁。
“对不起......”
赵君和满脸都是愧疚:“我不知道怎么会有瓦片的,我做饭之前特意仔细看过,我真的没有注意到......”
赵君慈轻轻拍着弟弟肩膀:“不怕不怕,快去拿药箱来。”
叶无坷道:“我来吧。”
他蹲下来为大姐检查伤口,大姐就那么歪着头看着他笑,叶无坷触碰到伤口的时候,她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清理,上药,包扎。
叶无坷做这些的时候,大姐没有任何抗拒。
可是当叶无坷伸手想要给她诊脉,才触碰到她手臂的那一瞬间,大姐猛的就变了,她的眼神骤然凶狠起来,啊啊的嘶吼着,张着嘴乱咬。
两兄弟连忙上去,可是两个人都按不住她。
叶无坷示意先出门,到了外边他压低声音说道:“等大姐睡着了之后我再给她诊脉,现在不要刺激她了。”
赵君慈连忙找了几个马扎过来,满脸愧疚的请叶无坷他们在院子里坐下。
“时好时坏的。”
赵君慈道:“好的时候,和正常人没有什么区别,前两年还会给我们做饭呢,叫我们小名,还有一天说要带着我们出去放风筝,说小弟都三岁了,还没有见过放风筝呢。”
赵君和低下头,眼泪掉在地上。
“出事那年小弟三岁,我六岁。”
赵君慈笑了笑,尽量平静。
“过去的事了。”
赵君慈道:“其实看不好也没什么,先生不用觉得为难,请过好多郎中了......”
赵君和低着头重复着:“谢谢先生,谢谢先生......”
一个说看不好也没关系,可语气里是无尽的期望,一个只会说谢谢先生,也一样是无尽的期望。
“这几年病厉害了,以前不敢出院门的,发病也是在家里,前几年开始发了病就往外跑,一直喊......我去找君善,君善当兵了,我让君善回来杀了你们。”
高清澄脸色微微发白,聂惑已经不忍再往屋子里看。
叶无坷却忽然起身,一跨步进了屋子里,他们这才注意到,大姐竟然把包扎的纱布扯开了,正在用手掰开她的伤口,伤口的血一个劲儿往外涌,她就看着傻笑。
叶无坷在大姐穴位上点了一下,大姐随即昏了过去,他蹲下来重新清理重新上药重新包扎,看起来认真且平静,只有高清澄注意到了,他的手在微微发颤。
高清澄心里猛的就疼了一下,原本就在疼的心疼到有些撕裂。
她知道,姜头想娘了。
叶无坷包扎好之后把旁边的被子拉过来给大姐盖好,出门之后也努力的平静着说道:“等她睡踏实些,我给她诊诊脉。”
两兄弟又是千恩万谢。
“晚上在家里吃饭吧。”
赵君慈无比真诚的说道:“家里还有腊肉,我弟做饭可好吃了,我弟做饭最好吃了。”
聂惑刚要开口拒绝,叶无坷道:“你弟可未必有我做饭好吃,不如比比,我们做我们的,你们做你们的,到时候看看,谁的手艺更好。”
高清澄起身:“我去买菜。”
赵君慈连忙要拦着:“到家里了怎么能让客人买菜?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小弟,你快去买些肉来,多买些。”
高清澄道:“他帮你们看好了大姐的病,你们再好好请我们吃一顿,现在可不到时候呢,我们来你家里是打扰,能歇脚就很感谢了,哪有一直占便宜的道理。”
聂惑也道:“是啊,你们做我们也做,公平合理。”
那两兄弟怎么可能答应。
大奎一拍大腿猛的站起来,被拍了大腿的二奎疼的一咧嘴。
“别吵了,各做各的,一起吃!”
大奎瓮声瓮气的说道:“我看谁再吵吵!谁再吵吵我就把谁扔出去!”
赵君慈和赵君和俩人都吓了一跳,谁也不敢再说话了。
大奎一把将二奎提起来:“走,买菜去!”
叶无坷走进简陋的没有任何一件多余物品的厨房,他没有急着做什么,没人看到他的时候,他背靠着柱子,低头看着手上刚刚染的一些血迹,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高清澄迈步进门,叶无坷抬起头看她的时候还是那样灿烂的笑起来,高清澄没有说话,过去张开双臂抱住叶无坷,手在他的后背上轻轻拍着。
......
......
【四月的第一个清晨好啊,求大家兜兜里的票票,粉嫩小白抱拳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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