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人在垛口上猛地一晃,口中喃喃叫道,“寡人......寡人杀了六叔......杀了岳丈......”
周褚人道,“人是大王杀的,也是大王害的。还请大王记住,轻信旁人教唆,离间王父与大王的父子情分,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是了,是长平武安调唆煽惑,亦是小惠王害死了长平武安。
余下的叛贼贰臣再不知道是谁了,很快也都由着小惠王一一射杀。
小惠王浑身瘫软得似没了骨头,全都凭着周褚人架着撑着,才未能从垛口上摔下去。
射一箭,小惠王便骇得两眼一翻,惊叫一声,抖颤一下。
至最后一人杀完,周褚人才松了手,瑟瑟一旁的宫人们这才似突然活过来一样,忙不迭地上前接住了人。
小惠王面无人色,已经瘫在地上。
那金尊玉贵的魏王父起了身,已经打算走了。
只留下一句话,“大王吓坏了,该吃奶了。”
提起奶,小惠王这才有了几分精神,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来,有气无力地哼叫,“春......春......春.......美人......”
这便有人押了春姬上来。
春姬早就吓得腿软,见了小惠王这般惨状,踉跄地奔扑上来,“大王!”
小惠王放声大哭,躲在春姬怀里,“春姬!春姬!我害怕!”
春姬自己都吓得失张失智,魂不附体,仍揽住小惠王的脑袋,轻声细语地安慰,“大王不怕......大王不怕......春儿在呢,春儿在呢......”
小惠王哭得喘不过气来,抽抽搭搭地去扒拉春姬的领口,“我......吃奶......吃奶......我要吃奶......”
春姬抬袖躲着,一连串地应着,“大王吃......大王吃......”
阿磐跟着谢玄走,关伯昭与谢允谢韶也全都跟在后头,她听见谢玄轻笑一声,“吃完送回大梁,好生看管,无事不必出宫了。”
后头的人应了,留了两人打算等小惠王吃完奶便押下城门。
崔老先生闻言闭目,到底没有说什么。
人往阶下走着,没多久工夫就听见后头起了争执。
小惠王叫嚷道,“放开寡人!放开寡人!寡人不走!寡人不走!”
宫人斥道,“放开大王!有西宫太后娘娘在,谁敢对大王不敬?就不怕娘娘问罪!”
果真骚动声便小了下来。
阿磐忍不住想,西宫太后娘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若果真如宫人所说这般厉害,又怎会教养出一个无知取闹的小惠王。
还是说,小惠王的傻头傻脑和顽钝,不过是扮猪吃老虎,都是假的。
看似无知取闹,实则真假难辨,强弱不明。
下了城楼,那人正要携她登上王青盖车,便见小惠王鼠窜狼奔般冲了下来。
他早就挣脱将军们的束缚,由宫人拦着护着,连滚带爬一路奔了过来,“仲父!”
一过来就跪扑下去,抱住谢玄的腿不肯放开,“仲父!仲父啊!阿罂知错了!阿罂早就知错了!不要送阿罂回去!仲父!不要送阿罂回去!”
那人负手居高临下地睨着,就那么冷眼瞧着小惠王,良久笑了一声,“躲在深宫,还能多活几年。”
小惠王本就灰头盖脸的,这灰头盖脸闻言又平添了一层煞白。求不动谢玄,又转扑过来去求阿磐。
紧紧抓住她的双手,泪眼朦胧的,十分可怜,“卫姐姐!卫姐姐!救救阿罂!卫姐姐!”
阿磐想握一握他的手,却没有什么可说的。
小惠王是不是要回大梁,回了大梁要不要软禁,那是他们的军国大事,她实在没有开口求情的资格。
那人眸子一眯,不轻不重地道了一句,“听说孤死后,你要带磐美人进宫,封为卫夫人。”
小惠王张口结舌,“仲......仲父......”
“阿......阿罂不敢.......阿罂怕......怕岳丈和六叔苛待卫姐姐......对!阿罂是为了保全卫姐姐!”
那人眸光一沉,声色冷峭,“竖子,记住。再没有什么‘卫姐姐’,她姓谢,叫谢磐。”
阿磐心头一烫。
谢玄给了她姓氏。
她原本只一个“阿磐”的小字,不知自己姓氏,谢玄竟肯给她。
有了谢氏这一大姓,再没有人敢轻看她,她也再不是低贱的奴仆了。
小惠王嚎道,“阿罂记下了!全都记下了!阿罂再不敢了!仲父不要再吓唬阿罂啊!阿罂以后都听仲父的话!再也不胡闹了!”
那人大抵倦了,再不说什么,扬了一下手,立时就有人把小惠王拖到了一旁。
小惠王两眼一闭,折腾了许久的小身板再受不住,口吐白沫,浑身抽搐,人顿时就昏死过去了。
阿磐心中不忍,唯有轻声劝一句,“为大王换一件袍子吧。”
底下的人见谢玄没有拦,果真下去取袍子去了。
忧心忡忡地跟着谢玄进了王青盖车,车门一关,鲛纱帐一垂,便把是日的杀戮与喧嚣全都隔了开去。
至此,春狩结束,魏国朝堂的纷争也就此告一段落了。
然而萧延年呢?
阿磐不知道腹中的毒何时发作,但知道藏身暗处的萧延年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们之间的纠葛似乎才刚刚开始。
王青盖车穿过谯楼,出了城门,一路往邶宫驰去。
原该听起来十分踏实的马蹄声,每踏一步,都使她焦心劳思,不得安宁。
忽听那人问她,“在想什么?”
是了,这一夜一日发生的事太多,多得数不过来,至此都缓不过心神。
阿磐抬眸望他,“大人,我想到了逢丑父。”
《左传》中载,齐顷公十年,顷公曾于率军讨伐鲁卫两国时被晋军包围。
大夫逢丑父急中生智,与齐顷公互换衣冠。
二人被抓获后,逢丑父以顷公口吻诈称口渴难忍,令扮作随从的顷公前去打水,顷公因此趁机逃跑。
那人是经国之才,从来都多谋善断。
她不过提一个逢丑父,那人便领会了萧延年的李代桃僵之术。
你瞧,那修长分明的指节在窗边轻叩,“他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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