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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你教我”


他说起这话的时候,也说不清楚到底算是一种什么样的神色。
她不曾拒绝过魏王父,过去不曾,此时也不会。
就似从前尽心尽力地侍奉,如今魏王父要抱,自然就要给他,只是不知阿砚自己肯不肯。
阿磐温柔应了一声,小心把襁褓端给了那人。
魏王父不会抱。
那双能翻搅风云的手从也不曾抱过孩子,一接过阿砚,就在双臂上直挺挺地搁着,阿砚闭眼大哭,哭得撕心裂肺。
孩子一哭,阿磐的心就要碎,忙从那人手中夺回来,“阿砚不认得大人,大人把他吓坏了!”
一个从不曾陪伴过孩子的人,怎么能指望孩子似她一样百依百顺,第一面就能亲近他。
也许在阿砚眼里,他的父亲还不如小黄。
阿磐夺回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大人先出去,奴要好好哄一哄。”
可那人没有走。
从前怎么都留不住的人,竟不肯走了。
不仅不走,还轻声细语地与她说话,“阿磐,你教我。”
他竟肯放低姿态。
听见赵媪隔着木纱门低低地劝,“孩子哪有不哭的,王父何时抱过孩子,多抱几回,多抱几回就好了!”
赵媪的声音不高,他们也都听见了。
魏王父又一回伸出手来,“教我。”
阿磐教他,教他怎么抱孩子,可孩子还是一个劲儿地哭。
赵媪急得奔进来,赶紧抱过孩子去榻上,一边拆襁褓,一边慈蔼地哄,“乖乖,嬷嬷来看看,乖乖怎么啦,啊呀,小公子是尿湿小被子啦!”
原来如此。
赵媪忙忙叨叨地给阿砚换被子,换着被子嘴巴也不闲着,一会儿笑眯眯地对阿砚说,“小公子舒服啦,舒服就不哭啦,哎呀呀,真是个乖孩子!”
一会儿还要扭过头来说,“夫人大惊小怪了,哪儿有孩子怕父亲的,不信王父再抱一抱。”
赵媪重新包好了,把阿砚送到了那人手里,手把手地教那人怎样抱孩子,总得教了有三四种。
孩子舒服了,果然不哭了。
小小的人儿就偎在那八尺余的人怀里,一双眼睛好奇打量着自己的父亲,小手抓住那人衣襟,咿咿呀呀地张嘴说话。
赵媪便笑吟吟地教阿砚说话,“这是父亲,你要叫‘父亲’,来,跟嬷嬷学,叫‘父亲’......”
阿砚五个月,还不会说话,但听见“父亲”二字,会咧开小嘴巴笑。
赵媪还要教,“跟嬷嬷学,叫‘母亲’,‘母亲’......‘母亲’.......”
阿砚听见“母亲”二字,也跟着笑。
他笑,魏王父便也笑。
魏王父抬眸,温声与她说话,“阿磐,他在笑。”
是啊,阿砚会笑。
阿砚笑起来的时候,与他的父亲多像啊。
她便也跟着笑。
因了阿砚回来,这一日宅里子所有的人都高高兴兴的,连小黄都跑里跑外的,摇了一天的尾巴。
将军们也难得地有了半日的闲暇,就在宅里子饮酒吃肉,不曾出门。他们饮酒时说话,说起了赵二公子。
说赵二公子手段狠辣,一场宫宴就几乎杀尽了兄弟和朝中政敌。
他们还冷笑,说这赵二公子到底有几分真本事,不过只会背后放冷箭罢了。
阿磐牢牢地守着阿砚,不许旁人带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白日抱着,夜里搂着。
想起那段不见阿砚的日子仍旧忍不住会哭,伏在阿砚身上,眼泪止不住地掉。
先前准备的衣袍做小了,便又重新做,连夜做,不知疲倦地做。
有一回夜里醒来,见那人侧卧一旁,一双凤目睁着,正定定地望着她们母子俩。
灯枯焰弱,也不知那人那夜到底睁眸望了有多久。
她如今并不期待旁人待她有没有真心。
这样的真心,有,自然是好。
若没有,那也没什么可强求的。
没有也就不会被爱所伤了,终究也不算坏事。
外头的局势仍旧十分不太平,也仍旧成日在打。
阿磐满心只有阿砚,不顾得魏王父是不是又出了门,又要去忙什么。
五月底,晋阳地动。
这地动,覆盖了半个赵国。
有人说,赵国是变天了。
是,真是要变天了。
赵成王驾崩已有一月,仍然秘不发丧。
是,是秘不发丧。
晋阳仍旧大乱,乱成了一锅粥,乱成了一潭大大的漩涡。
似一头羊落入狼群之中,所有的狼都在为这头羊拼命撕咬,争夺,不争夺出个结果来,这样的争夺与厮杀就不会停止。
赵人只知晋阳乱,不知成王崩。
因而私下议事,低声提起的“大王”,仍然都是“成王”。
但赵成王驾崩的事,阿磐却是与魏王父一道,是最先知道的,早早就知道。
隔着一道木纱门,她若愿听,就能把关于魏王父的一切布局都听个清楚。
那人不避她。
因而她知道,赵王驾崩,是基于外力,基于魏王父谢玄。
赵氏一族是昏暴之君的消息,很快就沿着驿道,与那惨烈的地动一同,以晋阳为中心,沿着驿道,经由郡县,贯穿每一座城邑,远达边关,传至前线。
就在她一旁坐着的人,那人抱着他的孩子。
抱着孩子的那只手修长如玉,那手能提笔落字,能张弓拉箭,亦能把这晋阳翻搅得天掀地覆。
那是执棋者的手。
是执天下牛耳的手。
这只手之外,还有数个看不见的棋手,就在晋阳之内,于这四面八方,牵控这棋局,纵横开阖,日夜不休地斗法。
至五月底,赵六公子死。
这偌大的赵国大厦将倾,公子王孙都快死完了。
唯余下一个赵三公子,还有一个在燕国多年为质的赵二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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