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时代文学

字:
关灯 护眼
大时代文学 > 常安在 > 第一百七十九章:留遗孤

第一百七十九章:留遗孤


游璟和陈子期对视一眼,前者道:“蒋伯父直说便是。”

“我知晓罪责难逃,也不指望能活下去,但是定山村的百姓是无辜的。”蒋里正道:“我希望你们能替他们求求情,叫他们少受些责罚。”

女帝一向爱民如子,若是在寻常天灾下,百姓遭此大难,女帝体恤百姓,定会减免赋税、开仓救济,但定山村知情不报在前,阻扰办案在后,女帝未必会轻拿轻放。

“我会将定山村百姓配合研制药方一事如实禀明张公,请他向陛下求情。”游璟沉声道:“定山村亦是陛下的子民,定不会重罚的。”

其实游璟也拿不准女帝的想法,但总是要争取一下,定山村固然有错,可他们也得到了教训。

“多谢!”蒋里正笑了,他慈爱地看向蒋书亦的墓碑,温柔地抚摸着,“如此,为父便可放心去陪你了。”

说罢,他忽然弯下腰,扶着墓碑,激烈地咳嗽了起来。

游璟和陈子期在听到他的话时,心里便觉得不妙,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便发现蒋里正已经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两人连忙上前,想要扶起他。

“蒋伯父,你……”陈子期发现蒋里正的嘴角有鲜血溢出,他诧异地大喊道:“你,难道你……”

游璟也被吓到了,他感受着蒋里正颤抖的身子,不可置信道:“你莫不是服了……毒?”

“咳咳咳!”蒋里正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燃烧,强烈的毒素冲击着他的每一处血脉,他的身子越来越无力,脑子越来越重。

可是他感觉却到了从未有过的释然和轻松,他看向游璟道:“我,以死谢罪,求上苍原谅……”

他祈祷老天将所有的罪责都落在他的身上,他愿意下十八层地狱来替定山村的百姓赎罪。

游璟和陈子期再也忍不住,喊道:“不会的,上天不会怪你的。”

“那就好,那就好。”蒋里正又吐出一大口鲜血,“我啊!下辈子,希望还能和书亦成为父子,这辈子我没能照顾好他,下辈子,我再好好地做一个父亲。”

如果可以,他希望下辈子可以投胎到一个良善之家,父母双全、妻子相伴、儿孙绕膝,一定不会像今生这么苦。

“呜哇哇!”嘹亮的啼哭声从他们的身后传来,几人转身一看,发现一个妇人抱着一个约两三岁的幼童站在不远处,一脸惊恐地看向他们。

唯一还算冷静的陆槐走上前问道:“你是何人?”

那妇人惴惴道:“我,我是……这孩子的奶娘,里正这是怎么了?”

蒋里正在听到孩子的哭声时,像是忽然来了力气,他咽下嘴里的血,伸出手,奋力地看向她们,“孩子,过来!”

“呜呜!”小小的女童被吓的不轻,看见熟悉的人,她挣脱奶娘,跌跌撞撞地扑向他,“祖父!我怕!”

稚嫩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恐慌,蒋里正抚摸着她乌黑的头发,眼里满是慈爱,“好孩子,祖父有点累了,想睡一觉,你日后要乖乖的。”

他看向眼里满脸震惊的游璟和陈子期,最终目光落在后者的脸上,“这孩子……是书亦留下的唯一的血脉,她没有亲人了,我想……想将他托付给你,请你看在书亦的份上,照顾她长大。”

“书亦的孩子?”陈子期大惊,“我竟不知他留下了子嗣。”

“是留下了……”蒋里正悲痛道:“只是她一岁不到,耶娘便没了,现在,我也要走了……”

“我会照顾好她的,会将她视如己出。”陈子期立刻抱着哭的不能自己的孩子,眼里闪着从未有过的坚定,“我保她会一辈子平安顺遂。”

“我也会照顾好她。”游璟当即立誓,“从今日起,她便是我的义女,是我游璟的第一个孩子。”

蒋里正露出欣慰的笑,“好,那我就……放心了……”

大口大口的血从他的嘴角、鼻腔流出,他不舍地看了一眼被陈子琪抱在怀里的小小身影,无声地闭上了眼睛。

孩子,莫要怪祖父,只有这样,祖父才能保全你。

这是祖父唯一能替你做的。

朦胧中,蒋里正似乎感觉到他的耶娘、妻子和孩子对他伸出了手,笑着迎接他。

抓住游璟的手瞬间落下,他和陈子期再也坚持不住,失声痛哭起来,两个儿郎心中原本失去好友的痛苦和悔恨无处宣泄,借此机会方得肆意释放。

陆槐看着那个懵懂的小姑娘,忽然想到,难道蒋里正之所以如此坚定赴死,是为了保全这个孩子吗?

他瞒下了定山村瘟疫的瘟疫,用一生中唯一的愚昧换取孩子活下去的机会,担心日后朝廷对定山村不利,又用自己的性命去赎罪,害怕定山村的百姓会嫉恨这个孩子,他便利用游璟等人的愧疚给这个孩子找了一个新的庇护。

是这样吗?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如今想来,蒋里正将对蒋书亦所有的爱,都浇筑在了这个孩子身上。

……

蒋里正服毒自尽了,他在离开家之前便喝下了毒药,无人知晓他是如何忍着毒药发作的据痛带他们上山的,也无人知晓他最后怀着怎样的遗憾,坦然赴死的。

蒋家在定山村没有亲眷,游璟和陈子期以子侄之名将他葬在蒋书亦的身侧,祈祷他们能在下辈子相遇。

游璟给张公去了信,在蒋里正下葬后,他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打开了那个锦盒。

“咸安二十三年,吾未能高中三甲,吾方知受承王之诱惑犯下大错,因愧见玄弟独自离开洛阳。”

“玄弟,听闻汝弃官身远洛阳,吾倍感自责,殿试之事罪不在汝,盖因吾轻信承王助吾高中状元之谬论,使吾三人分道扬镳,而吾因私心羞见于汝,吾之罪矣。”

“玄弟,吾回乡已有三年,三年不见汝之音讯,亦无颜寄信,盼汝早日解开心结。”

也许是知道这些信不会被寄出去,蒋书亦写的稀稀散散,甚至有很多信只是粗略地记录了一些东西,但无论是哪封信,都写满了愧疚。

从这些信中,游璟也大概拼凑出当时的情况。

蒋书亦作为唐州数一数二的天之骄子,自小便是在各种吹捧中长大,加上蒋里正对他寄予厚望,他对自己的要求十分严格。

可到了洛阳之后,他发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无数个才学横溢的学子聚在洛阳,争夺着属于文人的至高荣誉。

见识了各家学子的才情,蒋书亦自惭形秽,渐渐焦躁起来,表明上他还是那个骄傲自负的唐州才子,可每一次出门交友之后,他都会问自己,他能高中吗?他能如愿吗?他能于千军万马之中杀出重围吗?

他在害怕、在畏惧,他对自己的才学产生了怀疑。

这样的情绪折磨着他,让他心烦意乱,白日维持着尊严和骄傲,晚上却夜不能寐,尤其是在认识了游璟之后,这种状况变的愈发严重。

一方面,他真心喜欢游璟,一方面他想,这个还未弱冠的少年郎有着如此才学,他拿什么去跟他竞争?他凭什么高中状元?

直到有一天,他遇见了一个人,那人自称是皇室贵人,因赏识他的才学而想与他结交。

蒋书亦高兴不已,竟然真的有人会赏识自己?

此人如同一道曙光,照亮了他越加黑暗的心,也给了他去科举的勇气和决心,他想,若是真能高中,他愿意穷尽一生去报答此人。

当然,他也没有忘记好友陈子期和游璟,在一次聚会中,他提出想给那人介绍一下自己的两个好友。

然而,那人只是笑笑,“你那个叫陈子期的好友也就罢了,可那位叫游璟的少年郎却不需要你操心。”

蒋书亦很是震惊,“游玄?他怎么了?”

那人眼含深意道:“怎么?他没和你说过吗?他可是当今凤阁阁老的孙子,何须你费心替他筹谋?”

蒋书亦愣住了,“凤阁,阁老?”

“就是那位游阁老。”那人嘴角噙着笑,懒洋洋道:“不然你以为以他的年纪和才学,会没有人想去拉拢吗?是因为用不着,他与你们不一样,即便是交了白卷,陛下也会看在游阁老的面子上……哎呀!瞧我,又多事了。”

蒋书亦脸色越来越惨白,喃喃道:“他从未说过他的身世……”

那人似乎吃了一惊,“不曾说过吗?某以为这样的事,他定早告知了你才是。”他见蒋书亦的脸色不大好,转而轻声道:“你莫要乱想,兴许他有甚难言之隐也未可知,某不是也让你在高中之前,不要去外面乱说吗?”

蒋书亦强笑道:“是啊,这样才不会叫人说闲话?游璟定是因为也担心出现这种情况才不说的,不怪他。”

那人对蒋书亦更满意了,笑道:“来!不说这些了,你对此次会考可有信心?只要你能高中,某可便以去吏部为你周旋一二,叫你在高中状元之日双喜临门!”

这件事在蒋书亦的心头埋下了一颗怀疑种子,他看出了游璟年少冲动,做事从来都是随心所欲,对旁人总会有种居高临下的自视感,即便是闯了大祸也当做无所谓。

可不就是无所谓吗?他的祖父可是凤阁阁老,这满洛阳谁不给一个面子?

蒋书亦越发暴躁,他甚至很难读下去书,作出的诗也没有了往日的灵性。

这样的不安和躁动即便隐藏的再好,还是被那人发现了。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